杜德斌专栏丨强化内生，培育引擎——上海建设全球科创中心的战略路径

原创 2017-03-27 杜德斌 三思派

杜德斌，华东师范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院长、教授，上海市软科学研究基地上海市美国创新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三思派特约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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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参加上海代表团审议时，在谈到科创中心建设时指出，要以全球视野、国际标准提升科学中心集中度和显示度，在基础科技领域作出大的创新、在关键核心技术领域取得大的突破。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首先必需弄清楚推动科技创新中心发展的关键动力是什么，同时还必需弄清楚上海的优势和劣势，特别是要弄清楚制约上海科技创新发展的短板是什么。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的放矢、目标明确、抓住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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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科技创新中心形成的主要标志是

出现一批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引擎”企业

所谓科技创新中心，是指科技创新资源密集、科技创新活动集中、科技创新实力雄厚、科技成果辐射范围广大的城市或地区。当一个城市或地区科技创新活动的影响超越国界波及全球，从而在全球价值链中发挥重要价值增值功能、占据领导和支配地位，并成为引领全球科技产业—技术范式变革的源头之时就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或者称为全球科技创新中心。

作为世界科技创新活动空间的极化区域，全球科技创新中心是全球新知识、新技术、新产品、新产业的创新源地，全球先进文化和先进制度的先行者，人类文明进步的主要推动者。

全球科技创新中心本质上是多要素组成的区域创新系统。但全球科技创新中心并非一般的区域创新系统，而是一种进化到顶极状态的区域创新系统。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组织结构可归结为三个要素层次：人才是最高层次的要素，它渗透到其他各个要素之中，是全球科技创新中心形成的核心要素；企业、大学（包括科研机构）和政府是城市创新发展的主体要素，被驱动创新发展的三螺旋，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形成需要一批科技“引擎”企业的引领，需要若干世界一流大学的支撑，需要一个奋发有为的政府的推动；第三个层次是支撑区域创新发展的环境要素，包括创新文化、创新资本、创新基础设施和专业服务，等等。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形成与发展是上述各类创新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其中，作为创新主体要素之一的企业，是科技创新中心形成和发展中最活跃和最关键的要素。

世界著名科技创新中心发展的经验表明，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是靠一批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企业支撑起来的。这些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企业是全球科技创新中心形成的发动机，因此被称为“引擎”企业。出现一批具有国际知名度和行业控制力的创新“引擎”企业是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科技创新中心形成的主要标志。硅谷之所以成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是因为这里培育出了惠普、英特尔、苹果、谷歌、思科、甲骨文、推特、脸书、特斯拉等一大批世界级的科技创新龙头企业。同样，东京之所以被称为具有全球重要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是因为这里培育出了本田、丰田、三菱、索尼、日立、佳能、NEC、富士等一大批国际知名企业。正是这些企业通过技术创新，最终将产品销往世界各地，对全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施以重大影响。

具体而言，科技“引擎”企业对全球科技创新中心发展和形成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创新“引擎”企业是城市创新投入的主体力量。科技创新，首先需要研发资金的投入。谁来投资研发？从世界各国的实践来看，毫无例外，企业是研发投入的主体，企业的研发投入一般都占到各国研发投入的70％以上。而企业的研发投入，又主要是来自少数大的创新型企业。以硅谷为例，2013年，其销售额前150家科技企业，全年研发支出总额超过730亿美元，约占整个美国企业研发支出的1/4，差不多相当于同年中国研发总投入的2/5，上海全市研发投入的6倍。其中，英特尔的研发支出超过106亿美元，差不多为同年上海研发总投入的80％。硅谷地区研发投入在50亿投入以上的还有谷歌、思科、甲骨文、苹果等公司。巨额的研发投入是保障城市创新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

第二，创新“引擎”企业是城市创新产出的主要贡献者。创新产出包括市场利润、销售收入等经济性产出和专利等科技性产出。就专利而言，2013年，硅谷地区的英特尔、惠普、谷歌、苹果等四家公司的PCT专利申请量均在500项以上，其中英特尔1800多项。这四家公司的PCT专利产出占硅谷（圣何塞、桑尼维尔、圣克拉拉）专利产出的30％，其中英特尔即占15％。

第三，创新“引擎”企业是城市创新集群的引领者。成功的企业就像“领头羊”一样，带动更多企业的跟进，从而在一定地域空间内形成创新企业密集的群落。硅谷是世界上创新生态发育最成熟、创新集群最具多样性的地区。从上世纪50年代到目前，硅谷地区经历了数次大的技术变革，而每一次技术变革都会导致该地区新的创新集群的形成，在每一次的变革过程中，都会孕育新的“引擎”企业，成为新的产业发展的引领者。在上世纪70年代，正是由于英特尔、AMD这些引领世界信息科技潮流的全球性公司的出现，带动了硅谷成为全球半导体的创新与生产中心。80年代，以苹果公司为龙头的个人电脑产业在此阶段取得爆炸式增长，计算机产业取代半导体产业成为硅谷当时的主导创新产业集群。90年代，网景、思科、雅虎、谷歌等一批网络公司的诞生，使硅谷成为世界互联网产业的集聚地，并引领整个世界进入互联网时代。进入新世纪，推特、脸书等一批移动互联网企业成为新的时代弄潮儿，带动了全球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金融危机以来，硅谷产业再次迎来升级与转型，致力于打造以绿色经济为核心的“绿色之谷”，特斯拉这个新能源汽车领域的先锋，正在带来硅谷地区新一轮的产业变革和新的创新产业集群的兴起。

缺少本土创新“引擎”企业是

上海建设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最大战略短板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综合性经济中心城市，区位条件优越、产业基础雄厚、人才高度集聚、基础设施良好，具有建设科技创新中心的良好条件。近20年来，世界著名跨国公司纷纷以上海为中心构筑其全球创新网络，上海已成为跨国公司全球创新网络的重要节点城市。目前，上海集中了跨国公司在华研发机构总数的1/4和世界500强所设研发机构的1/3，大型跨国公司在华的全球性和区域性研发中心绝大部分位于上海。这充分说明，上海具有成为全球顶级科技创新中心的潜力。

然而，对照全球典型的科技创新中心城市，甚至与国内的深圳、北京等城市相比，虽然上海以其独特的综合优势成为跨国公司全球研发网络的重要枢纽，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本土企业的创新能力却整体不高。缺乏本土创新“引擎”企业已成为制约上海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科技创新中心的最大短板。目前，深圳有华为、中兴、腾讯，北京有联想、小米，杭州有阿里巴巴等国内外知名创新型企业，而上海则尚未形成行业性创新龙头企业。在“2014年中国互联网企业10强”中，上海竟无一家企业上榜，而排名前10的企业，北京有百度、京东、搜狐、奇虎、360、小米科技和网易，深圳有腾讯，杭州有阿里巴巴，南京有苏宁。从企业研发投入来看，上海还没有一家年研发投入超过100亿元的企业，而华为的年研发投入已超过600亿元，相当于上海全部企业一年的研发投入。

上海之所以缺乏本土创新“引擎”企业，其主要原因在于缺乏培育创新“引擎”企业的“肥沃土壤”。创新不仅深深植根于科学与技术，而且也深深根植于心理与文化。开放包容的文化是催生创新的土壤。上海曾经是一个高度开放包容的城市，但是在城市发展的环境变迁中，逐步形成了偏爱舶来的“高大上”文化和“精明规范”的白领文化，这种文化取向恰恰与崇尚冒险的草根创新文化是相排斥的。在这种文化认同下，政府往往对外资企业尤其是所谓世界500强企业“偏爱有加”，而对各类土生的中小企业“关爱不足”，对“小不见经传”的草根小人物更是“鄙视”有余而包容不足。相比于北京的北漂一族、广东的深圳气质、浙江的四千精神和江苏的苏商精神，上海不仅需要包容草根的创新创业环境，同时也更加需要草莽血性的创新创业精神。这可能就是上海为什么产生不了马云也留不住马云的最终答案。

上海是我国民族工业的发祥地，曾经是我国最大的制造业中心，工业总产值长期居于全国各省市第一位，曾经拥有许多令全国人民无比骄傲的民族企业和工业品牌。然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在大量引进外资的浪潮中，这些民族工业企业相继被吞并或关闭，工业品牌丧失殆尽。多年来，上海的实体经济基本被外资控制，工业总产值中外资占60％以上。民营企业由于受到外资企业和大型国有企业的双重挤压，难以发展壮大。2016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榜单中，上海仅有13家，而近邻的浙江省多达132家、江苏省多达86家。

培育本土创新“引擎”企业需要从小微企业抓起

创新“引擎”企业对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形成至关重要，但是，任何“引擎”企业都是由新创企业或小微企业成长起来的。企业的成长需要有孵化、培育和发展的过程。大家知道，创立于1939年的惠普公司，最初只是一家员工只有3人的“车库”企业。创立于1976年苹果公司，最初是由乔布斯和他的两位朋友从他父亲的车库中发展起来的。创立于1998年谷歌公司，是其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借用朋友的车库发展起来的。

上海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必须培育基于内生的创新“引擎”企业。培育本土“引擎”企业，要从播种、育苗开始，要从小微企业抓起，给小微企业足够生长空间，给民营企业更多的阳光和雨露，让大量中小企业能在自由竞争的环境里自然发展，通过野蛮生长、残酷竞争、大浪淘沙、优胜劣汰的筛选机制，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孵育出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和知名品牌、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本土创新型龙头企业。

为此，提出三点建议：

一是实施“本土企业成长助力工程”，加速企业成长壮大。培育创新“引擎”企业要从小抓起，建议启动实施“本土企业成长助力工程”，聚焦重点行业、优势产业和四新领域，改变“不求所有、但求所在（用）”的传统思维和“抓大放小”的错误倾向，选择一批本土中小微科技企业，综合运用税收、奖励等多种扶持方式，培育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和知名品牌、具有核心竞争力和较强国际经营能力的本土创新型跨国龙头企业，增强对全球创新活动和产业价值链的主导性和掌控力。

二是实施“上海制造重塑工程”，夯实企业成长产业根基。上海应以提升产业技术创新能力为主线，以工业化和信息化为支撑，以实体经济为导向，实施“上海制造重塑工程”，重塑现代工业品牌优势，为创新“引擎”企业成长奠定坚实的产业基础。一方面，要聚焦产业前沿技术，加快培育战略新兴产业，加快发展研发服务业等新的服务型制造业态。另一方面，要加快先进技术在传统产业中的应用，尽快启动“上海制造”工程，复兴传统优势产业，重振上海制造业的辉煌，让上海的工业产品行销世界，影响全球。

三是营造开放包容的创新创业文化，优化企业成长环境。上海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要大力弘扬包容性的创新文化精神，要兼顾好“精英创新”和“草根创新”。既要重视发挥科学家、企业家等高端精英的作用，更要激发全社会各个阶层的创新活力；既要瞄准科技制高点、追求创新“高大上”，更要重视民生关注点，推动科技“接地气”。要着力在创新政策的“普惠性”和创新环境的“包容性”这两个方面下功夫，使创新政策要更多体现公平、普惠和实用的原则。譬如，创新人才政策要更多地覆盖整个人才群体，人才计划和政策的立足点要更多从激励高端人才转向更多地营造有利于人才成长和公平竞争的普适性条件。要着力培育和倡导“车库”文化、创客文化等创业文化风尚，让创新之树扎根于民间沃土，让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出创新之花、结出创新之果。